第76章 声咽处泪痕新 诗魂断时月影旧(4 / 4)
只是太颓丧了些。
你现病着,不该作此过于凄清奇谲之语。”
黛玉默然不语,只望着那池中微微荡漾的月影,仿佛自己的魂魄,也已被那冰冷的月光埋葬了。
就在这万籁俱寂,二人被诗句的悲意笼罩之时,忽听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,笑道:“好诗,好诗!
果然太悲凉了,不必再往下联了。”
二人不防,吓了一跳。
回头看时,不是别人,却是妙玉。
只见她仍穿着那件玄色的道袍,头上戴着妙常髻,项上挂着那一串念珠,手中执着一柄拂尘,在月光下,真像个飘然出世的仙姑。
妙玉走上前,看了看石桌上她们方才录下的诗稿,叹道:“方才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,又吹得好笛,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,顺脚走到这里,忽听见你两个联诗,更觉清雅异常,故此听住了。
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中,有几句虽好,只是过于颓败凄楚。
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,所以我出来止住。”
黛玉和湘云素日深知妙玉的脾气,见她出来,都不甚诧异,只笑道:“你倒是个不请自来的考官。”
妙玉道:“如今收结,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。
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,且去搜奇检怪,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,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。
随我到栊翠庵吃杯茶,只怕就天亮了。”
二人知她天性孤僻,不好违拗,且也正想去她那里品茶,便起身随她,往栊翠庵来。
庵中静悄悄的,只有佛前一盏海灯,吐着幽幽的光。
妙玉唤道婆烹了茶,自己便在灯下,铺开素笺,蘸饱了墨,将那“寒塘渡鹤影,冷月葬花魂”
之后的诗句,一挥而就,续成了整整一篇。
黛玉和湘云接过来看时,只见妙玉笔走龙蛇,续道:“香篆销金鼎,脂冰腻玉盆。
箫增嫠妇泣,衾倩侍儿温。
空帐悬文凤,闲屏掩彩鸳。
露浓苔更滑,霜重竹难扪。
犹步萦纡沼,还登寂历原。
石奇神鬼搏,木怪虎狼蹲……”
那诗句,果然将方才那过于悲戚的调子,引向了一种更为玄远、更为幽僻的境界,仿佛在凄楚之上,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、命运的阴影。
最后以“钟鸣栊翠寺,鸡唱稻香村。
芳情只自遣,雅趣向谁言”
作结,看似归于平静,然而那“彻旦休云倦,烹茶更细论”
的尾声里,却分明透着一种无尽的、欲说还休的苍凉。
黛玉湘云看毕,皆称赞不已,说:“可见咱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。
现有这样诗仙在此,却天天去纸上谈兵。”
妙玉见天色将明,便送她二人出了庵门。
黛玉和湘云各自回去安置,那心头的千般滋味,万种愁绪,却如何能轻易平息?
黛玉回到潇湘馆,紫鹃早已等得心焦,忙服侍她睡下。
她躺在帐中,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月光,耳边仿佛还回响着自己那句“冷月葬花魂”
。
这诗句,像一句谶语,牢牢地钉在了她的命运里。
她知道,今夜这凹晶馆的联诗,连同那凸碧堂上呜咽的笛声,都将如同一个苍凉的手势,永远地定格在这繁华将尽的中秋夜里了。
而她那颗敏感多愁的诗心,早已在“冷月葬花”
的吟哦中,预支了全部的、冰凉的结局。
月光,依旧是那轮月光,只是更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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