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 茶成春芽(1 / 3)
竹棚的竹子是春芽当年从后山砍的,粗细不均,有的还带着没削净的枝桠,像一群歪歪扭扭站着的瘦高个。油布是她用三斤新茶跟货郎换的,边角打着补丁,风一吹就鼓成个大包,“哗啦”声里裹着雪粒子,斜斜地打在棚壁上,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,像谁用指尖蘸了墨,随意点上去的。棚角的立柱底下垫着块青石,石头被磨得溜光,是春芽这些年踩着上棚顶补油布磨的——每到下雪前,她都要爬上去,用麻绳把油布勒得再紧些,绳结打得又密又实,像给竹棚系上了腰带,怕它冻着似的。
那口铁锅就蹲在棚子中央,黑黢黢的锅沿卷着圈边,是常年被茶钯蹭出的痕迹,锅底却亮得能照见人影。春芽总说这锅有灵性,“你对它好,它就给你出好茶”。当年买锅的钱,是她攒了半年的碎银,藏在床板下的布包里,每次摸出来都要数一遍,银角子上的牙印被摸得光滑,像一颗颗小月亮。去镇上铁匠铺挑锅那天,她揣着布包走了两个时辰,脚底板磨出了泡,每走一步都“滋滋”地疼,可摸到怀里硬邦邦的锅身,就觉得那点疼不算什么。
新锅第一次烧时,她蹲在灶前,看着火苗舔着锅底,心里慌得像揣了只兔子。柴是松针混着柏枝,烟大得很,呛得她直咳嗽,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。她怕啊,怕自己炒不好,怕这口锅跟错了主,更怕熬不过那个冬天——山坳里的雪能没到膝盖,风像刀子似的刮,她就靠着这棚子、这锅,还有怀里那片早已干透的茶芽,硬撑着。可当第一缕茶香飘出来时,混着雪粒子的清冽,她忽然就笑了,笑得眼泪掉在滚烫的锅里,“滋啦”一声化成了水汽,那水汽里裹着的香,清得像山涧的泉,醇得像酿了多年的酒,她伸出指尖沾了点水汽,凉丝丝的,舔一口,竟带着点甜,比山里的野枣还让人记挂。
“梧桐总说我炒的茶有股‘韧’味,”春芽把炒好的茶叶倒进竹匾,动作轻得像给婴儿盖被子。竹匾边缘磨得发亮,包浆温润,是她用了十年的老物件,竹丝间还卡着点去年的茶末,深绿中带点褐,像藏着些没说完的故事。“她说那是因为我把自己的日子揉进茶里了。”
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,汗珠滚落在竹匾里,沾在茶叶上,像落了颗碎露。“其实她的琴音也一样,弹《秋江夜泊》时,尾音总带着点颤,像江里的浪,看着软,其实能托着船走老远。”春芽说着,眼睛亮了些,仿佛又听见了琴音似的,“有回她来我这棚子,雪下得跟今天一样大,她就坐在那张小竹凳上,手指在琴弦上一挑,‘铮’的一声,棚顶的雪都震下来些,落在她发间,像撒了把碎盐。”
阿禾坐在竹凳上,指尖在琴谱上轻轻划,眼前的字迹像蒙在水里,笔画都胖了一圈。可她听得清春芽翻炒茶叶的声响,“沙沙”的,像春蚕在啃桑叶,又像细雨打在茶篷上。那股混着烟火气的茶香钻鼻孔,暖烘烘的,把心里的冰碴子都焐化了些。她来这世间,本是听了住持的话,说人间的七情六欲能治眼上的白翳。刚来时,她总觉得人间苦,雪是冰的,风是冷的,人心是隔着层纱的,可现在闻着这茶香,忽然有点发暖——或许住持说的对,药不在草木里,在日子里。
苏燕卿坐在阿禾旁边,手里转着个青瓷茶杯,杯沿上还留着道浅痕,是去年阿禾不小心磕的。她看着春芽翻茶的背影,春芽的围裙沾着茶沫子,像撒了把碎绿,赤着的脚踩在发烫的石板上,脚趾蜷着,却稳得像扎在土里的茶根。石板被常年的灶火烤得温热,连带着空气都暖了几分。苏燕卿忽然想起阿禾刚来时的样子,眼睛上的白翳几乎遮住了瞳仁,看什么都像隔着层毛玻璃,说话时声音怯怯的,像怕惊扰了谁。可现在,她指尖划琴谱的动作都轻快了些。
“其实茶跟人一样,”春芽忽然开口,手里的茶钯转得慢悠悠的,“刚采下来时嫩得很,掐一下能冒水,可不经炒,不经揉,哪能有这股子劲?”她把茶叶翻了个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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